【你始終是個沒有心的人】
「褚璇璣，你始終是個沒有心的人⋯⋯」這大概就是司鳳對璇璣說過最重的話了。
與其說是他對璇璣的怨懟，不如說是他對自己既往十世苦苦追求的一種質疑與動搖。
我覺得令他最是痛楚的，並非璇璣刺入他胸口的那一劍，而是璇璣說的那幾句：「我們之間有過信任嗎？」「我後悔認識了你⋯⋯後悔在浮玉島替你擋下了打妖鞭⋯⋯我寧願不曾跟你有過一絲的牽絆。」
這一齣戲讓我看得最是傷心的，便是接下來那些過往記憶中，璇璣的身影一幕幕泯然於司鳳生命中的畫面，既往寒涼，
或許對金翅鳥這個種族而言，不愛則已，一愛便是讓愛情灌注心念的全數，一敗便是生命已然蒼涼。這種無望的追逐，才是教人疲憊而心碎。
爾後無支祁帶小鳳凰脫離少陽秘境後，責備他不躲不避是不是傻了，他緩聲回道：「我大概是天下第一大傻子吧⋯⋯」 唇角微嘲，口中說著離澤宮未盡的責任，實際又淚泛於眶了。
大概是覺得自己真的沒救了⋯⋯
只因九世不堪的結局，司鳳的底線被迫一退再退。到最後，「留住和她所有的記憶」已經是他退無可退的卑微想望。
重新封印好琉璃盞後，他認明向璇璣澄清真相已是蒼涼無用的事實。
在這一場搏命的愛情面前，命運對生命的擺弄竟甚於情人咒的折磨。九世悲涼，此生仍不忘奔赴對方身影的念想。
他記起了過往那些命運的敲打。鈞天策海之力在他體內翻湧，便是那暮鼓晨鐘。
愛早已卑微成灰，即便死心不息，他的生命卻已無力捧起。
在司鳳決定一人遠走他方時，柳意歡拿出忘情丹要他服下，他接過丹瓶的手不斷在顫抖，宛如他一再掙扎、動搖的意念。
情人咒緣於張牙舞爪的情根，越是作祟越是令他將自己愛情的底線按於塵埃。即便情人咒終將早於鈞天策海將他一身燒沒，但沒有這火，禹司鳳的餘生便是毫無念想的冰涼。
他情願隨著臂上這一如愛與罰的青羽，刺配邊域。
無論璇璣要與不要，相倚少陽的月色，攜手浮玉島的海潮，那些聚念人間煙火的苦甜氣味，織就情人咒的愛恨悲喜，這些記憶，便是他唯餘能攢在手裡的東西。
「忘了也沒關係，我會等你，總會找到你，到時候再把恩怨，好好算清楚吧。」
紛紛桃花雨，模糊了遠去的紅色裙影。亡者的世界只有黑白分明，生前心中再多的洶湧，都因走過的度厄道而緩去激盪。
九世結束後的金赤鳥走在忘川河畔，身旁來來往往的幽魂，總有因捨不下前生眷戀而飲泣者。
若果似他這般茲茲念念，傾盡心力的追逐，不過是敝屣如ㄧ，那又該作何念想？
黃泉的風冷澈如刀，碗中的水照見前生既往，都令他一一念起曾是一腔滾熱的酸苦愛燙。
他愛重如故，只是始終學不會放輕羽翼環緊的力道，是否因而令她連近身亦不願？這一世的他終因疲憊而有了一絲偃兵息鼓的念頭。
「忘了吧，忘了也好⋯⋯」他惘然唸道，終是喝下了手中那碗忘川水。
他抬首，前方是飄遊錯列的幽魂，將同入輪迴。他一眼即瞥進愕然回首的女子，只因那是銘刻於靈魂的印記，不曾或忘的面容。
他微微一笑，溫柔了眉眼。
據說，大鵬金翅鳥曾是佛祖座下，聞其言愛別離、求不得是為二苦。
與世浮沉或許是別無選擇，相忘於人間不吝是一種寬待。
沒有求而不得，無從愛而別離。
或許他們終將於失散於茫茫人海，或許會有顆星子從天落於胸懷。
風一更，雪一更，人間有萬家燈火。
若是山水兜轉後還能相逢，即便前方是黃泉深淵，他也願執她的手共淪最後一程。
後來有日，一位天真的少女歪頭看著他：「你眼角怎麼有一顆淚痣，你是不是經常哭？」
他傲然回答：「我從來不會掉眼淚。」
大鵬金翅鳥羽翼一揚就有三百三十由旬那麼大，遮天蔽日，強悍無方。
他的十二羽翎很強很強，真的。
飛燕 2020.11.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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