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倆人,從不曾彼此怨懟。
相反,只有心存無盡的愧疚與虧欠。
蕭景琰只恨十三年前沒有陪在這些故交摯友的身邊,
為他們爭個乾坤朗朗,日月清明。。
如今爭奪皇位,不過是為了替這些人昭雪清白。
繼承他們的心志,實現這些亡者當年最純粹的理想。
於林殊而言,
他永遠明白,無論他的摯友說了什麼,做了什麼,
始終都是為了這些再也回不來的故人。
他就是一頭水牛,初心不改,矢志不移,令林殊敬重又驕傲的摯友,蕭景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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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他以梅長蘇的面目細陳利害,營救衛崢所需付出的代價。
他得了一個評價——
「今日方知,原來你也是一個沒有天性和良知之人。」
這些言語算不得誅心,
他很清楚,他的好友不過是不負舊情,於不忿之中道出心中不盡的失望罷了。
他低眉掩藏目光,以謀士的身份慢慢說道:「為了一個衛崢,值得嗎?」
那個人一字一句答道:「等我死後,見到赤羽營的主將林殊,如果他問我,
為什麼不救他的副將?難道我能回答他說:『不—值—得』嗎?」
聽聞此言,那一刻,連梅長蘇的面具都不由得裂出一絲軟弱的神情了。
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因那些折磨,而心硬如鐵了。
卻從未意識,困在這十二年羅網中的,遠遠不只他一人。
死去的亡魂深陷其中,成為為了復仇而扭曲面目的修羅惡鬼。
活著的人,又如何輕易走出那些懊悔與苦楚?
他將昔年那些被催折的理想寄託於靖王身上,
又何嘗問過他的殿下,是否只是想做一個不負情義不負卿的蕭景琰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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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梅長蘇的面具破碎後,他還一時拿捏不住倆人相處的分寸時。
那天,景琰生氣了。
「走到今天這一步,煎熬的都是你的心血,我怎麼可能……
不讓你見證最後的結果?」
「殿下……」
「殿什麼下!就算我聽你的,不去爭林殊這個身份,難道你在我面前,
還是那個梅長蘇嗎?」
他靜靜看著眼前人,終於道出:「景琰……」
在聽到他換了稱謂,喚他景琰時,他的靖王殿下終於流露出一絲委屈的神情。
前面一次是他在母親身前痛哭失聲之時,他深深自責自己怎能沒有認出小殊。
更前面,大概就是在他初窺赤焰冤案之起時。
他心緒激盪,埋首哽咽著:「我想小殊了……」
只是那時,他連母親都不給看。
每一次換回少年時的神情,都是為了小殊。
他問小殊,如今的病況如何?
那人只是眨眨眼睛,故意露出頑皮的笑容:「我現在再也打不過你了。」
他們之間沒有怨懟,即使從對方口中得到的,並非自己意味的答案。
你知道我知道,我知道你知道。但沒有人願意捅破那最後一層紙……
因為彼此真戳穿了,就真的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了。
他們都知道對方為彼此的真摯心意,那就是最大的慰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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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底有天春寂寂,人間無路月茫茫。
冤案昭雪後,林殊之名卻只能孤立於朝堂之後,埋藏於亡者的世界。
故驍騎將軍林氏諱殊之靈位。
蕭景琰悄悄將一方紅巾覆於其上,只因那日是他來祭拜林氏宗墳的日子。
自身祭拜自身的靈位,何其荒謬,何其不祥,不是嗎?
麻衣素服,只能悄然掩蹤而來。
偌大的宗祠,林氏滿門復立的牌位,卻只得一縷孤魂獨祭。
秋墳鬼唱鮑家詩,恨血十年得以碧。
撮土為香,擊掌長身叩地。
林殊終於得以咽出痛哭。
那是積累十三年後的一吐為快,蓄滿失聲的悲涼與放縱。
屬於林殊,又不屬於林殊,的哭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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豈曰無衣?與子同澤。王於興師,修我矛戟。與子偕作。
我想,蕭景琰會是多麼希望,
那方紅巾的解去,可以是因為歲月悠悠的剝落,而非由他親手取下。
豈曰無衣?與子同裳。王於興師,修我甲兵。與子偕行。
他從未以為他是踏著好友彎折的脊梁走上王位,因那是他們共同嚮往的光明。
豈曰無衣?與子同袍。
在那光明的護佑之下,祈望每個人都可以持著赤子之心,維繫夢想,走到盡頭。
不再像他的父王和林帥,不再像他和他的小殊——
天涯路遠,死生盡頭。
飛燕 2015.10.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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