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來發生了好多好多事。
青木鎮的約定,師父喪命祕境,司鳳假作魔煞星,離澤宮前大戰,還有那個朱雀瓶⋯⋯最後是昊辰師兄的死,她刺入司鳳胸中的劍⋯⋯
她茫然錯亂,這些痛楚如何尋得出口?
她亦受折,從此學會軟弱也是愛情的名字。
她以為,如果他們起於微末,如果禹司鳳不是離澤宮的十二羽金翅鳥,如果褚璇璣不是少陽派掌門之女,如果她不是那莫名其妙的戰神,他們便不會走至今日的地步。
竹露滴清響,清風逐環珮。
他還是那如修竹一般溫潤的少年,她還是那個懶怠從無追求的少女。
命運縱然不曾對他們青眼相加,但也不致薄待那人至此。
褚璇璣不信他們是無緣的。
若是如此,命運不會讓她在那一日從天落於他青澀的懷中。如果緣份流落於天涯,那她也能循著海角找回來。
一如司鳳的勇敢,褚璇璣也有著堅定的執拗。
那幾日有大雪自北方奔襲而來,她抱膝等在竹樓前。
風雪中有明光千百,皆是她逐一點起。那是她捧在荒原中的心燈,只為他映亮歸途。
冰與霜在耳邊共纏吟,她總恍惚聽成是司鳳昔日在耳邊呢喃的情話。
「璇璣,做人真的很難。而妳卻是讓我心甘情願的人。」
「我要永遠都印在你心裡最最重要的那個位置。」
「教你,慢慢愛上我。」
她像一隻髒兮兮的雪兔,蜷縮在野地,等待遠去的伴侶歸來,渾然不覺寒意萬千。
少陽褚璇璣,向來是沒心沒肺過日子的,怎麼歡快怎麼來。只是從前有爹爹、玲瓏、整個少陽做後盾,她從不為過日子發愁。
和司鳳連袂江湖時,更是從容暢快。司鳳並非將一切安排得無微不至,將她寵得五體不動、不識人間疾苦,而是巧用機會,潤物細無聲,令她慢慢明白世情,通達人意。
奈何她笨鳥慢飛,總追不上司鳳的腳步。而他總不以為意,牽著她、挽著她,教她嚐遍人間滋味。
後來的後來,只剩騰蛇與她同行了。再巡一番他們昔日造訪的江湖岸海。
離澤宮中應有他照拂決斷的文書案牒,她想去查閱其中是否有透露他去向的線索。未曾想,最美好的情摯便在他送予她的魯公鎖中。
為尋得他斷去的蹤跡,騰蛇施術行法於這從未被解開的鎖。
殿中的卷軸與他書寫的片箋浮盪漂流,女子於空濛的光影中行走。她仰望時間的那頭,一場聯繫斷裂時空的奇異術法,將她與他當時既迷茫又忐忑的心緒維繫在一塊兒。
鋪箋於案,研墨成思。他字斟句酌,懷著憂忡的思量,落筆而又反覆抹去,最後下筆所成,不過是最平直的歉意。
「對不起,我騙了你。」
一旁還附上一幅金翅鳥妖的畫像。墨跡抖顫,鳥羽岔出拙亂。
「好醜。」她咕噥道,不禁笑出。
這世上最美的翅膀,怎生折騰成這麼醜的模樣?
想起他如今盤旋於琉璃盞上熠熠生輝的十二翎羽,她不禁怔了怔,垂下睫羽。
九重天雷交擊,神魂幾欲崩落的落仙台上,ㄧ對美麗的羽翼猝然開展,而後環緊著她。淡芒流轉,雋刻著溫柔,予她無限暖洋。
多年之後,主人卸下的翎羽圍轉著琉璃盞中的心魂,偶有絨羽依戀,絮絮扶過。不知為何,她能從中汲取憐意萬千,依舊是讓人心軟的情衷如故。
浮光掠影,殿中如微觀的三千小世界。
玄黃之上是混亂星辰,亙古洪荒獨有一顆恆亮的星猶在。從前在,今日亦在。
她閉上眼,終於明白:那個人,自始自終都無意瞞她。
青木鎮。
怎麼辦?她找不到那棵懸滿所有稚拙心願的青樹了。
他們一同寫下的無數字跡,都葬送於一場莫名的九天玄火。
她在頹圮的焦裂瓦石中,慌亂逡巡遠去的足跡。
依稀的舊地,已無她記憶中的透亮與翠綠。曾是高大蓊鬱的傾蓋已成荒蕪的衰草連天。只餘半截焦木掙出嶙峋的臂,上面還糾結著枯褐的繩與半片的鈴。想當然,垂於其下的綿綿情話,早已隨風焦灰。
記憶中的木箋搖鈴,紅色的絲滌透出碧色,有風鳴於葉尖,動於心間。每一箋祝願的隻字片語都曾是小小的貪戀,每一次脆聲噹響的鈴搖,都是令人明媚而溫柔的輕聲軟語。
而司鳳,你在哪兒?我想你了。
璇璣怔怔落了一滴淚,如是想。
「璇璣,別哭。」
她側耳聆聽,彷彿風中正傳來那些笨拙而可愛的耳語。
「眼淚,是很珍貴的東西。就算做樣子,也不應該隨便流。」
不是的。
其實那人不知道,自從遇見離澤宮首徒後,少陽褚璇璣也只為他留過淚而已。
她微笑著,用力抹過臉上的淚。
執一人之手,做三餐粥飯,擇一城終老。這一次,可不許你搶走我的飯碗啦!
沿途,他們遇上了很多很多的人,好多好多的事。
也曾遭人曲解善意,也曾遭人誣陷利用,但這些都是不相干的人。即有不平不忿,也不會長久掛在心上。
但褚璇璣知道,司鳳應是記著的。這世上能傷自己最深的,必是放在心口最愛重的那人。
他定是惱她氣極了她,否則怎會傷心說她是個沒有心的人?
褚璇璣想到,少陽秘境中,她將定坤自他胸膛抽出後,那人最後定定看著她的眼神,是否藏著一絲恨意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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